去金刚古镇,我的兴趣在探访抗战历史文化,凭吊在民族遭受危难的岁月里不屈抗争的先辈们。
古镇藏在缙云山脚由山上溪流冲刷成的深沟两边,山的大脚伸进了翡翠般的嘉陵江。
顺着山的纹理,沟两旁是一幢幢的修旧如旧的小楼。
难得的是,逼仄的古镇上还有两小块平整一点的地坝。一块在古镇口,在观音阁前,还没有一个篮球场大,但确是古镇上的“广场”了。
观音阁是依山而建、飞檐翘角的木质阁楼,从正面看,它就是一座吊脚楼。观音阁所依的山,就是传说中的金刚碑石所在的卧在缙云山脚的一座小山。这有灵性的“金刚”在小山的上面,不怒自威,活像镇守缙云山和嘉陵江的卫士。
1940年,正中书局就在观音阁安了家。为了躲避日机轰炸,书局在观音阁下凿了一个防空洞,生产车间就设在洞里。那时,正中书局配合战时国民教育,在洞里印刷了高中国文、生物学、平面解析几何学、代数学、几何学和初中算术、动物学、英语等高初中教材及部分小学教材,还出版了部分大学用书、政要图书和其他学术著作。
正中书局的山洞遗址免费向游人开放。进洞一看,洞不深,是横着开凿的,只有十几米长,最宽的地方也仅两米左右,高约两米。因为开了三个平行的洞口,洞内空气流通,一点没有发霉的气味。洞内很干净,干干燥燥,墙上展示了当时所印刷的部分教材复印件,洞内中间位置还有一个柜子,里面摆放了一些当时印刷的部分教材。从中间那个洞口进去,走不了几步,就看见一台老式印刷机,静静地坐在那里,让我遥想它当年的劳碌与满足。我仿佛听见了它当年夜以继日的工作节律,刷刷刷,刷刷刷,一本本教材印出来了,让孩子们虽在战时,也有书可读,是延续中华民族文脉的有功之臣。
站在观音阁前的“广场”上,我仿佛看见了当年国术体育专科学校的师生们正在这里练武的身影,听见了他们喊出的金刚般的怒吼声,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我就像被磁铁吸住了,不愿挪步,好像在为他们呐喊助威,又像在目送这些热血男儿从这里走向抗日的战场。
古镇上另一块地坝,就是位于最低处中心位置的那一条短短的街了。
街口就是国民政府中央统计局旧址,一个小小的院落。院门开着。院落是一个“口”字,青砖灰瓦平房是一个“7”字,院墙是另一个“7”字,古朴雅致,平房的门全是玻璃门。院里很安静,我试着推了推正面那个玻璃门,打不开,就隔着玻璃往屋里看,见墙上陈列着一幅幅很大的黑白老照片,心想,这可能是介绍金刚古镇历史的陈列馆,下次再来看吧。
街不长,从当年中央统计局所在位置算起,从街的这头走到街的那头,我的步子刚好二百步。街也不宽,就三四米,街的两边,靠山一边长,靠沟一边短,就像写在山脚的一个“二”字。“二”字的上面一横,是临沟一边,只有两幢高高的房子,感觉不是楼房,但都搭建了阁楼;下面一横,是靠山这边,一排房屋,有楼房,也有平房。这条街虽短,当年可是邮局、米店、茶馆、饭馆、理发店,平时生活所需,一应俱全。这些房屋,现在全都改造成了小吃店、茶歇店、工艺品店,人们欢喜地品尝小吃,传递给我的,是满满的快乐。
街的地上铺的,就是当年的石板。一想到我正走在当年居住在这里的那些名士的足迹上,我几乎是一步一停顿的走完这二百步。慢慢品着每一步、每一块石板透出的历史味、文化味。
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邮局!
我脑子里一下子想起了那首《从前慢》。
哼着“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一下子穿越到了抗战时期。
在这条街上,看见鸿儒相聚,居住在这里的历史学家翦伯赞正在茶馆里与拜访他的郭沫若、柳亚子、田汉共同讨论他的《中国史纲》;看见了在正中书局工作的、面容清癯的散文家缪崇群正往邮箱里投递稿件。深夜爬到小山上,看到“灏崎”公馆(地质学家翁文灏与中国现代能源工业的创办人和奠基人之一孙越崎两家共用的一幢小楼)里,翁文灏家闪耀的灯光,他和助手在这里致力于“北京猿人”头骨存在的证据研究,最终发现了“北京猿人”头骨存在的证据。清晨到江边,听到在金刚碑几年中写诗上千首的岭南画派创始人之一、诗人陈树人,正在江边踱步,和着嘉陵碧波的吟唱。
古镇上更多的房舍是在沟两旁的山坡上,它们多掩映在高大的黄桷古树下,顺山势而建。
走过短短的小街,从一座小石桥过沟,来到沟的右面。一路向右走去,有高高低低的院落,有与黄桷古树根融为一体的堡坎,更有我心向往的三幢建筑。
它们仨,紧紧挨在一起,就像等着我去看它们。
最先看见当年中央赈济委员会民利制革厂旧址。它建在坡坎上。工厂有个大门,现在只有两根门柱,门柱上竖着写有“民利制革厂”。进了大门,上十九级梯坎,来到一个院落,厂房就在上面。
1939年,中华民族解放行动委员会(中国农工民主党的前身)为解决中央机关活动经费问题,提出“发展生产,自给自足”的口号,并从中央赈济委员会请得一笔资金,到北碚创办了一个工厂——北碚民利制革厂,并附设一个小农场。
这是中国农工民主党历史上最早创办的实业。章伯均、罗任一、方荣欣等农工党中央领导人都先后担任过这个厂的经理、厂长或营业部主任。方荣欣担任厂长期间,还以厂长身份,与中共中央驻重庆办事处秘密联络,结识了中共领导人周恩来。
制革工艺用水量大,工厂建在半坡上,离江边还有几百米,从江里取水困难较大,人们就地取材,把江边坡上高大的竹子砍来作引水管,引山上泉水到厂里来,解决了用水问题。
这个厂的创办,为农工党中央机关提供日常活动经费起了重要作用,同时,极大地缓解了抗战时期军需用品短缺困难,为抗战作出了贡献。
从民利制革厂院坝往右上坡,不到十步,就是一幢顺坡而建的三层青砖小楼。楼建在很陡的坡上,我几乎下巴朝天,才能看见楼的外立面上竖着写的“滑翔机修造所”几个大字。
它的历史,要追述到1941年4月4日在重庆成立的中国滑翔运动总会。滑翔总会为培养空军干部,促进航空建设,发展国民体育,训练青年,积极推行滑翔运动。由于北碚有复旦大学、江苏医学院、乡村建设学院、国术体育专科学校等大专院校和兼善中学等中学,青年学生云集,具备发展滑翔运动的基础,因此,滑翔总会把推行滑翔运动的重点放在北碚,1941年在北碚修建了滑翔机场,开展滑翔运动。1942年1月15日,在金刚碑成立了了滑翔机修造所,由航空工程专家钱自诚博士任所长。
该所从成立到1945年11月15日北碚滑翔机场关闭,共制造了“狄克生”型初级滑翔机12驾,共修理滑翔机59驾。尤其是1945年10月,试制成功中国第一架水陆两用滑翔机,11月2日试飞成功。
这幢楼,现已改建成一个非常精致的宾馆。三楼还是内廊式玻璃廊道。我看楼很小,就请教正在带领几个人布置房间的一位俊雅的青年,他们是否把内部结构改过,把大房间改成一间间的客房?不然,啷个修理和制造滑翔机呢?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大脑里马上把房屋按照我的认知复原,想象起钱博士他们当年在这里工作的情景来。
滑翔机修造所旧址的下面,就是国立国术体育专科学校旧址了。
它就在沟边小路旁,是一幢四层青砖楼房。楼的正面外墙上,布置了介绍当年曾是西北军将领的武术名家张之江创办这所学校历史的文字和反映学校活动的黑白老照片。
有几份公函的图片,引起了我的特别注意。是当年学校与三峡试验区区署的往来公函,事因有二,一事一函。其一是学校因军训教官要上应用战术课,需要用到金刚碑至北碚一带沿公路的地形概状测绘图,特将测绘图和讲义呈报区署,请区署审核;另一是学校因无训练场地,想借观音阁前的坝子用于学生练习。从回函来看,学校两事顺意。这几份呈请函和复函,让我体会到了当年学校和区署,虽逢战争时期,但做事有条不紊,规范、细致、周到,有礼有节,警惕性高。
在古镇里行走,对先辈们的敬意油然而生。先辈们为一生挚爱的祖国,在争取国家和民族独立的抗战岁月里,焕发出金刚之巨能,用自己辛勤的工作,报销祖国,为抗战胜利作出了贡献,“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人”,这种精神,不正是我们要弘扬的爱国主义精神么!